百姓故事 | 罵不走的兒媳
記者手記:
你雖未陪我長大,我卻愿陪你到老,哪怕你已經(jīng)把我忘掉。
婆婆盛諫芬患上阿爾茲海默癥以后,吃不吃飯、洗不洗澡,都全憑心情,半夜兩三點(diǎn)爬起來趴在窗臺上破口大罵也是常有的。
陳萍去勸,最惡毒的話一股腦從婆婆嘴里蹦出來,罵得陳萍哭著跑出家門,一個人在街上走到天亮,擦擦眼淚回家,到廚房把早飯做好,再進(jìn)婆婆的房間笑嘻嘻地喊:吃飯喲婆婆,香得很咯。
這樣的日子即便已經(jīng)過了19年,陳萍講起來還是會抹淚,“婆婆好的時候,是那么好的一個人,那時候她拿我當(dāng)親女兒看,我一輩子都當(dāng)她是親媽?!?/span>
19年前公公和丈夫相繼去世,陳萍獨(dú)自扛起了這個家。
嫁到王家的頭十幾年,一輩子這樣該多好呢
40年前,重慶兩江新區(qū)鴛鴦鎮(zhèn)南峰村陳家長女陳萍,與隔壁黃茅坪村獨(dú)子王和平喜結(jié)連理。公婆通情達(dá)理,陳萍賢惠持家,王和平老實(shí)能干,小日子不富裕,卻也滋潤。
公婆操持家中,小夫妻兩個忙活地頭。陳萍最是記得,每次農(nóng)忙收完莊稼過后,從地里往家里走,老遠(yuǎn)就聞到灶屋里燒白飄香。
婆婆是一大早就起來準(zhǔn)備的。他們前腳出門,婆婆后腳就進(jìn)了灶屋。選最勻稱的五花肉,切大塊、腌好料、撒上老芽菜,蒸好,煨在土灶上。
一年后,陳萍生下大胖小子。坐月子,婆婆連地都不讓她下,吃的喝的端到床前,連雞腿肉都怕她硌了牙,硬是剁碎了揉成丸子才給她吃。
孩子長到十幾歲,婆婆也沒讓陳萍起過大早,承包了一家五口一日三餐。陳萍要分擔(dān),婆婆卻說:年輕人瞌睡多些,就多睡會兒。
如果一直這樣到老,那是多深的福分,陳萍想。
噩耗接踵而來,家里的兩個頂梁柱都走了
2003年,公公肺癌去世,婆婆一下老了10歲,家里的事都不做了,成日坐著發(fā)呆流淚,視力陡然下降。陳萍一邊打零工補(bǔ)貼家用,一邊照顧家里的一老一小,雖然忙碌,但至少夫妻倆可以相互扶持,日子還是過得去。
2004年,丈夫腎癌去世,這一次,婆婆徹底被擊垮,眼睛里最后一絲光亮也消失了。
“他連手術(shù)臺都沒能下得來,進(jìn)去的時候跟我說放心不下婆婆。我跟他說,婆婆也是媽,只要媽在一天,我就不會離開這個家?!标惼歼煅实溃骸拔页兄Z過的事,不管好難,都要做到。”
其實(shí),即便是那段時間,在陳萍的回憶里都是快樂的。村子開發(fā),一家三口搬到了翠云街道南山花園。兒子成年了,開始掙錢了,每月1000多的工資全部拿回家;陳萍不再出去工作,時時刻刻陪著婆婆,每天吃完晚飯,牽著婆婆出去看人跳“壩壩舞”。
“好安逸哦”,陳萍眼圈發(fā)紅,卻又帶著笑。“她看不清楚,我就把她拉到很近站著,看到有些人姿勢奇形怪狀的,她還要指給我看,就一起在那里笑。”
“那個時候,我都以為我婆婆要好起來了?!?/p>
挨了罵出門轉(zhuǎn)轉(zhuǎn),抹一把眼淚回家繼續(xù)照顧她
婆婆開始糊涂了。出去了回來找不著門,剛說過的話立馬就忘,記不住家里人,甚至連吃飯吞咽都成了問題。隨之而來,脾氣愈發(fā)暴躁起來,見陳萍就罵。
阿爾茲海默癥是2014年確診的。
像照顧嬰兒一樣,吃飯、穿衣、洗漱,每一件事,陳萍都要哄著婆婆。
“我做飯都是婆婆教的,那時候她做給我們吃,現(xiàn)在我做給她吃。”像當(dāng)初婆婆給她做月子飯一樣,陳萍把飯菜都燒得爛爛的,還要用剪刀再剪一遍,才給婆婆吃。
勸婆婆吃飯是每天的頭疼事?!拔液八燥垼谏嘲l(fā)上,閉著眼睛不搭理我,我只有輕輕地,喊一遍又一遍,再去牽她?!钡@也不一定奏效,“還是會罵我?!?/p>
穿衣服要一邊逗她一邊穿,假裝捏她的耳朵,趁著不注意,趕緊套上去。
洗澡更難,“好話說盡,都不一定讓洗”。一個不高興,婆婆能講出各種難聽的話,“那些話我都說不出口”。
陳萍委屈,就出門去轉(zhuǎn)兩圈,讓自己平靜以后再回去。遇到相識的人,看到她的樣子便問:“又被你婆子媽罵出來了?”
也有人勸她:少洗幾次澡也不會怎么樣,不肯洗就算了。陳萍不干,婆婆年輕時最是愛干凈,現(xiàn)在這是生了病,還是得讓她干干凈凈。
抹一把眼淚,回家接著哄洗澡。
婆婆罵人的頻率越來越高。搬到花朝小區(qū)后,一家人住在一樓,婆婆房間的窗戶對著單元門外。鄰居們常常能聽到老人半夜在窗邊破口大罵,陳萍在一邊勸。
早上起了床,陳萍就去挨家挨戶道歉。社區(qū)書記劉萍接到投訴,也上門去幫著陳萍說話,漸漸地,街坊也都理解了陳萍的難處。
一半是辛苦,一半是幸福
還好,陳萍的人生迎來了馮忠林。
馮忠林也是翠云街道居民,兩人都是喪偶,都是獨(dú)自帶一個兒子過生活,也都是最為質(zhì)樸善良的人。
“考察了”三年,2019年,陳萍和馮忠林領(lǐng)了證。她跟老馮把“丑話”說在了前頭:婆婆必須跟我住,她不愿意搬走,你得“入贅”。
馮忠林非但不覺得這是個麻煩事,反而被這個陳萍的孝道感動,“那有什么關(guān)系,我家兩個老的都是我養(yǎng)老送終的,我有經(jīng)驗(yàn)?!庇谑牵@個“上門女婿”正式進(jìn)了家門。
婆婆大概是把馮忠林當(dāng)成了兒子,他的到來,竟然奇跡地讓婆婆的罵聲少了很多。老實(shí)敦厚的他,也把老人當(dāng)成自家人一樣照顧,喂飯、洗腳、按摩,樣樣都做。
陳萍再被罵哭的時候,就有了馮忠林這個肩膀靠。馮忠林說:“她一個人照顧得了病的老人,不容易熬過去,我可以給她承擔(dān)一些?!?/p>
婆婆的病似乎好了不少,陳萍覺得,現(xiàn)在的生活,一半是辛苦,一半是幸福。
陳萍喊她吃飯,她要問:你吃沒有?
陳萍逗她,假裝捏她耳朵,讓她也來捏捏自己,她要說:我才不捏你,你要痛嘛。
陳萍帶她去社區(qū)看自己跳“壩壩舞”,她抱著陳萍的衣服在一旁站著,街坊看到去逗她:你抱誰的衣服呀?
她說:“能哪個嘛,我兒媳婦,陳萍的。”
華龍網(wǎng)新重慶客戶端記者
文/林楠
圖、視頻/張質(zhì)
后期/張惠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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